1天。我凌晨4点的火车。

　　在过去的二十年，我喜欢过不少男孩。他们大都高个子，皮肤白皙棱角分明，有好看的唇线和眼角淡淡的痣。我看过他们流眼泪，顺着那颗痣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脸颊，颤抖的嘴唇，胡渣。遗憾的是我从没有被他们喜欢过。

　　你当兵了还能出来？我问。被他抓紧的手腕有点充血的麻木。

　　“周末，而且我马上退伍了。”

　　这么年轻就退伍？你当了几年兵啊。

　　“两年。”

　　才两年？!那你准备回金华还是继续待在南京？准备以后干嘛？你爸妈知道吗。

　　“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呃…就问问。你带我去哪？

　　吃饭。

　　那吃完饭后呢？

　　……

　　“我说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真的。我跟我外公长大，没有外婆，她早死了。我爸妈生不出来孩子，我爷爷怕断了香火，我是被过继来的。而且我爸妈…不怎么管我，看我外公孤苦伶仃，就把我扔给了他。我上高中那年外公酒喝大了猝死，我自己去当了兵，连高中都没上完。”

　　“刚当上兵那几年我不听话老翻墙出去玩，挨了不少打。”

　　“我跟你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是真的。倒是喜欢过几个。第一个是小学我的同桌，第二个是高中还是我的同桌，之后…就没有了，惭愧的是我连她们的名字都忘记了。你可别笑我。”

　　“其实我很怕喜欢一个女生，我性子慢热，不肯轻易地接纳一个人走进我心里。我怕当我喜欢上她们的时候，她们反而不喜欢我了，那我还不如死了，反正二十几年，没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地对我。”

　　邹凯带我去吃了晚上的大排档，劣质的电灯泡裹着落万年灰的牌匾，从夏天到秋天悄然无声的过渡，意外冷清的店铺，杳无人烟的柏油马路和昏黄扩散到街边灌木丛的路灯。我看着他坐在我的对面，为我拆好筷子涮了碗，一杯热茶烟雾袅袅，朦胧了他的脸，然后一股热流犹如针扎，刺穿了我的眼膜。

　　你还没跟我说你准备退伍后干嘛？

　　邹凯背着我的包孤零零地走向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恍惚之中，他的背影渐渐浓缩成一个墨点。

　　“想结婚，”他道。“当兵的这两年我攒了点钱，够我结婚用的了，因为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用搞流水席。”

　　你没工作咋结婚？不得先把自己安置好了？想结婚就结婚，我怎么感觉你这么随意呢。终于我露了点不耐烦的语气，心说你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其实原因更进一层，认识到现在，男女之间的暧昧期我怎么可能不对号入座？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就是寂寞了上个网找个傻bī玩玩？

　　“楠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夜晚的路灯下，一望无际的长江大桥，月光下他下颌的胡渣和认真的语气。“我们是同一个小学，同一个高中。”

　　“在南京两年，部队里什么苦我都吃过。金华没有给我家的感觉，可我还是想回去。二十年了我对那里的边边角角再熟悉不过。你看，就像那边的叶子，风一吹就得飘荡好久。我想结婚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有安全感，生死没什么两样。你呢，你不是在上大学？学医药？前途肯定不错，不像我，高中都没毕业，成绩也不好。”

　　我讪讪地笑了笑，尴尬地想起在网上给自己标榜成某大学高材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你挺好的，那么妄自菲薄干嘛，而且爸妈都疼自己孩子，你可以去找你亲爸亲妈呀。

　　“都把我过继给别人了，我早当他们死了，从来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见过面。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更不懂为什么自己心甘情愿地听你讲这么多，还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见你一面。

　　深夜的长江大桥少了车来车往络绎不绝的喧嚣，反而是冷风刺骨叫人清醒，我沉默了一路，眼眶湿润，被冻得老吸鼻涕。

　　“你困吗。”邹凯脱下外套紧紧地裹着我。第一次，我被人拥在臂弯，整个脊背都麻酥酥的。

　　我要去车站等火车。大半夜的不安全，我不喜欢黑。

　　“那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