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轻使星锤阮母忆哀

作者:言若八宝|发布时间:2016-11-25 12:02|字数:3414

阮家老太太端坐在一张老梨花木五福捧寿常青椅子上,抄着两手,半眯着眼养精神。一旁大丫头金鹊儿拿着一对儿黑星石美人拳,正有节奏的一下一下轻轻给老太太敲着腿。

这黑星石还是稀罕物。产在南海国。还是那一年进贡的时候,除了献到宫里,使者另预备了几大块,孝敬了朝中诸权臣,阮二老爷分的两小块,又转而孝敬了老太太,叫人拿好红沉香木托着,做了一对儿美人拳给老太太按摩捶腿。据说这黑星石是天石落地,最是清凉有灵,拿它按摩,舒经活血,去火生津,消肿胀去疖子,于有了年纪的人最是有益处的。

阮老太太膝下四个儿子,想起来,还是这老二最孝顺。老二媳妇也是个好的。可惜了儿的,那一年,老大老二同时被天子看重,派去东越救什么水灾。

一门四兄弟在朝为臣,两个都被重用,说起来,是件喜事。阮家大老爷二老爷感戴皇恩,领了差事,不敢懈怠,立马星夜驰骋,就去了边水镇察看灾情。大雨一直不停。二位阮老爷便亲临堤坝,指挥救灾。

听说那天夜里,雨水异乎寻常的大。哗哗哗哗的如同倾盆。那堤坝不知怎么居然就这么塌了。一个浪头卷过来,沈大老爷扒着一根浮木捡了条性命,沈二老爷却瞬间没了踪影。这些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二太太和老爷鹣鲽情深,随老爷去任上。在家听闻老爷被浪头卷走,一开始还存了念想,不吃不喝,呆呆等了三天。三天之后,心里明白,这些时间还没消息,人是活不下来了。二太太痛哭一场,一条白绫自了尽,殉情随二老爷去了。

单单留下一个女孩儿阮湄。二老爷两口子去时她才只六岁。老太太因她年幼又没爹娘,格外疼爱。但这两年,老太太自己,身子也不大好了。

时间流逝,失去儿子、失去父母、失去兄弟的痛苦都渐渐转淡。当年阮老太爷在世时,最是看重二儿子。满府里谁不知道,老太爷求封世子的奏折都写好了,单等二老爷再为朝廷多立几个功,名正言顺再递上去。

如今那奏折还在,二老爷却没了。

阮老太爷本就有老人病。又痛失爱子,没一年,也去了。

得利的倒是老太爷其他几个儿子。因了二弟为公殉国,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几个倒是被当今圣上格外看重。这兄弟几个也不是吃素的。二老爷也不能白死,抓住这个由头拼命顺杆儿爬,兄弟们都爬出了翠玉顶子。尤其是大老爷,这几年甚得圣心,是朝中第一红人。四老爷还年轻,被皇帝选了外任。单等任期到了,资历也足,便回京高升的。

可是,人一得意,就难免轻浮了。

从大老爷起,大太太和大少爷海哥儿,二姑娘清姐儿五姑娘雨姐儿,也渐渐飞扬跋扈起来。相比之下,没父母照应,又没兄弟姐妹扶持,三姑娘湄姐儿的势就渐渐弱了。

这不,连定好了的亲事,都能被堂妹抢了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想照应三姑娘阮湄。可她也在渐渐老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儿子们如日中天,媳妇们妻凭夫贵,她的话也渐渐不是那么管用了。

回想五十多年来,过往的日子如同她的嫁妆箱子。当年多少繁华富丽,时间一分一秒,不着痕迹的侵蚀,五十年过去,回头看,那珍珠已经泛黄蒙尘,被腐蚀的脆弱不堪。

金鹊儿听见老太太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手下略微停了停,摆上笑脸问:“老太太可是要喝口茶?”

老太太本想摇头,一转念,又点了点头:“天热,润润口也好。”

金鹊儿“嗳”了一声,手下接着敲腿,转脸儿使了个眼色。另一个大丫头金莺儿捧了一小杯香云茶来。

金莺儿金鹊儿是一对儿双生姐妹,脸盘子长的一模一样。姐妹俩俱都是家生子儿。她们俩的父亲,是二老爷的管家。从小儿当小厮,跟着二老爷一跟就是三十年。得了这一对双胞女儿,打的是送到二太太屋里的主意。难得的一对儿姐妹花,还是双生。当时二太太看了,也很是喜欢,当时就收下了,破例直接许了内室伺候。带着去见了老太太一次,连老太太也看的喜欢了。二太太孝顺,就送给了老太太。姐妹俩原来一个叫大喜一个叫二喜,老太太嫌俗,当场给了名字叫金莺儿金鹊儿。两姐妹齐齐跪在地上谢赐名。当时才五岁,只能给老太太捧茶装烟。然而这一伺候就是九年。

如今看着老太太,即便主仆有别,也当亲亲的奶奶一般孝顺妥帖。金莺儿把小托盘放到炕桌上,端起茶盅奉上去,嘴里还道:“刚泡了半刻钟。”她知道老太太喜饮热茶。老太太接过茶盅,半睁着眼睛抿了一口。

金莺儿就笑回:“刚才婆子们说,晚饭得了,问在哪儿开。”

老太太说:“还在福字厅里开罢。”

金莺儿笑:“是。老太太歇了半晌,也该用晚饭了。一会子奶奶太太姑娘们也都该来给您老请安了。”

金莺儿话音刚落,外头小丫头就通传:“大太太来了!大少爷、大少奶奶、五姑娘来了!”

老太太主仆三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老太太指一指金莺儿:“你看你这小嘴儿!说谁谁到!”

金鹊儿也笑着凑趣儿:“姐姐好灵的话儿!姐姐快多说几句,叫我的头发别犯懒,多多的使劲儿长点儿罢!”

金鹊儿容貌清秀,只是一头头发细软,平常挽发,常不堪钗环,被老太太和众丫头嘻笑。

金莺儿立马还口:“我倒不肯说你那头发!常言道,贵人不顶重发。你那是有福气的头发呢!我倒是每天记得多说几遍,应了这俗语,等你以后嫁个贵人,到时候自有那有本事的梳头婆子,凭你金钗银缕,都插戴得下!”

金鹊儿脸上飞红,丢下美人拳就去抓金莺儿:“好么生的,偏你会胡扯。我把你头发也抓下几绺,看你还贫嘴不贫嘴!”

金鹊儿笑着抓,金莺儿笑着躲,老太太也在常青椅上呵呵笑:“别抓,别抓——小心碰着!嗳呀,两个丫头的意思,老婆子也明白了。将来呀,定叫你俩风风光光,都嫁贵人!”

金莺儿金鹊儿又一起含羞而立:“老太太倒是会拿我们开心!”

屋里正说笑凑趣儿,大太太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谁要嫁贵人哪?”

老太太坐正了身子,抬起眼皮。这大儿媳妇阮大太太,上身儿秋香色喜鹊登枝花纹衫儿,下身儿坤色裙子,庄重富贵又低调。长脸儿,淡眉毛,小眼睛。但难得的是皮子好。年逾四十,常年保养,拿羊nǎi子沐浴擦洗,养的一身皮肉雪白,一丝儿皱纹没有。要说皮子,和十六七的姑娘也能比得。但那一双眼睛里的沧桑,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人的年纪和过往,在眼睛里是藏不住的。

阮大太太笑眉笑眼,走了进来,蹲身给老太太请安。她身后跟着她这一房的子女:大少爷阮海并大少奶奶芳娘,连同才刚四岁的五姑娘阮雨都歪歪踹踹的低了身子,一齐给老太太行礼请安。

主子太太进门,丫头们自然规矩。金莺儿金鹊儿两个退步侧立在老太太身旁。老太太身边最得意的一双丫头,不敢受主子奶奶姑娘少爷的礼,但也不必非守那麻烦规矩的。因此上也没行礼。

阮大太太带着儿子媳妇女儿行了礼,就去落座,小丫头奉茶。金莺儿亲捧了万年绿松柏老窑瓷茶盅奉给大太太:“是小金鹊儿,将来要登高枝儿呢!”

阮大太太察言观色,知道是老太太在跟丫头们玩闹,也凑个趣儿:“那没得说!咱们家的丫头,又是老太太身边调教的,将来就是高门大户,也配得上的!”

老太太哈哈笑了,阮大太太、大少爷、大少奶奶并屋子里侍立丫头婆子们都一齐陪笑。一时间满屋笑声。金鹊儿一跺脚:“大太太也惯着老太太笑话我们!”一扭身走了。

这边金鹊儿抬脚走,大太太刚想再说句俏皮话儿,只听外头小丫头又传:“三太太、三少爷、四姑娘来了!”

相比阮大太太,阮三太太多少显得有点儿木。阮三老爷是老来子,老太太三十二岁上,才得了这个小儿子。今年三老爷也不过是三十五岁,还当壮年。三太太更年轻,只得二十八岁上下。三太太是个天生的美人。柳叶眉、杏核眼、琼珑鼻、樱桃小口,但就是不苟言笑,年纪轻轻倒像个翰林院老学究,一板一眼。

她膝下有一子一女。三少爷阮槐,四姑娘阮溪。三少爷年轻,才十一岁,还没定亲。四姑娘倒比他大,今年十二岁。

母子三人向老太太请安。而后落座。

有阮三太太在座,这气氛是很难活跃的起来的。她那一张僵尸脸,谁看了都不敢说笑话。因此她一来,屋子里气氛倒是滞了一滞。

老太太呷了一口香云茶,环顾四座,点了点人头。忽地问:“二丫头三丫头何在?怎地这会子还没来?”

阮大太太起身笑答:“清儿去寻她三妹妹一起来给老祖宗请安。想是姐妹俩一时说起私房话儿,小姐妹年轻,说忘了时辰也是有的。媳妇已叫丫头们去催请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刚想答一句:“年轻姐妹多亲近好。”话还没出口,忽闻外面吵吵嚷嚷,一个小丫头一甩门帘子就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金石地上,咚咚咚磕头。

老太太并两个媳妇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那小丫头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吓得嘴唇直哆嗦:“回老太太、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一齐掉进湖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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