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十六打累了，畅快了，他擦了一把汗，叫汤圆把柳丞相给拖下去。
得罪了小魔王，结果如何可以想见。
倒是忘生这一面，赵十六见她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气鼓鼓的朝石桌上一坐。
“阿笙，你为什么不骂回去，那柳狐狸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欺负你，从前还一口一个仙姑叫得毕恭毕敬呢，现在倒好。”
“他中年丧女，难免悲痛。”
身边那人气势汹汹，忘生出言道，既是替柳丞相找理由，也是借此安慰他。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一些，我同你讲，马上受人骑，人善被人欺，有时候脾气要硬一点儿。”
也不是说忘生性子软绵，只不过她实在太冷静了一些，七情六欲她就像是斩断一样，只剩下一副空空躯壳。
“我能活很久，可是他只不过活几十年，若要什么东西都去争一口气，会很累，所以，不争也罢。”
忘生垂着眸子，因为昨天没有睡好，眼皮轮廓有些皱。
赵十六觉得胸口被人拿拳头重重砸了一下，浑身气势都弱了下去，鼻尖更是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那以后我给你争这一口气！”
他道。
早间的阳光正洒下来，照得忘生的头发有一层很淡的瑰色光泽。
自忘生失明快要十多天，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一些变化，譬如院中树和石桌的轮廓，她能够看得清楚，只是人却只能面前知道在什么地方，动作体貌如何辨别不清。但也是有好转的迹象，忘生心里很开心，故而等赵十六来找她的时候，态度也温和了些。
“忘生，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赵十六和她说了一会儿的话，问道。但不等忘生回答，他已经站起来，拿过水壶倒水。
忘生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团高瘦的白影，等茶壶被放下，她却看到又有一根小而长的银色物什，似乎在白影上扎了一下，在这之后装水的杯子才被送到自己面前。
“你方才在做什么？”
忘生问道。
“啊？什么什么？没什么，你喝水啊！”
赵十六先是惊吓，再是焦急，语气掩饰，忘生垂了眼皮，喝了一口茶，又听到十六松了一口气。
直到她将那杯水喝完，赵十六才告辞。
忘生摸着空了的茶杯，仔细思考起来，从五天前开始，赵十六来的时候就一定要给自己倒一杯茶，而且都是看着自己喝下去。
那水中有什么乾坤吗？自己眼睛的变化是不是和这杯茶有关？
忘生低头闻了闻茶杯气味，除了浓烈的花香，其他闻不到什么。她狠狠将眉头一皱，她不爱吃甜，可是赵十六每次泡给她喝的茶似乎香气都格外浓烈，还加了很多勺蜂蜜，虽然不至于恶心得她喝不下去，但每一次她都是不作他想，赶紧喝完的。只是这次，她上了心。
入夜，忘生却做了梦。
“幽洲判大人！”
“幽洲判大人！”
于无尽黑暗处，传来了呼喊，回荡着，盘旋着。
忽然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山峰，其上连接云天，乌沉沉的云层压抑的聚集在一处，风暴骤起，大雨倾盆而下，将天地搅和成一团幽黑混沌，一时之间山峰又突然崩裂，从中跃出一道身影来。
天地间，便再度鬼哭狼嚎，陷入惨景。
忘生大口大口的喘气，从床上醒来时她朝窗边看去，见天色微亮，可依稀看见室内那些家具的模样，还有桌上那盏小香炉。
她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视野所见，再清晰不过。
她又复明了！
忘生素来寡淡的性子，也只开心了一下，随即起身梳洗，打座了一小会儿后便到院子里看书。
此时天气晴好，难得多云的日子，还有风，赵十六一如既往的来，笑眯眯的。
再度看到他清朗的笑容，忘生竟觉有几分欣喜。
却打算先不告诉他自己的眼睛好了。
“阿笙！你今日起得比平日早些，我同你讲……”
赵十六依旧是话唠的性子，叽里咕噜的说起话来，只不过他总觉得今日忘生有哪儿不一样了，见她那双茶色眸子依旧是淡淡的，又按捺下心思不提，到了一半的时候。
“忘生，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啊！”
“我自己来吧。”
忘生道。
“别别！我来，你眼睛不方便！”
赵十六着急得将手在茶壶上一按。
忘生收回了手，眼睛朝向他看。
便见他先是到了一杯茶，然后从腰上挂着的荷包中拿出了一根银色雕花的细针，就往自己右手食指扎。
“你在做什么？”
“啊！”
赵十六吓了一跳，手下的针就用力了几分，钻心的疼痛袭上来，让他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
“我，我——”
他吓得面色发白，忘生已经将手拉到面前看，细小的伤口冒着血珠，凝在细白的手指腹上，就像是雪地红梅，血里的香甜让忘生的眼底金光一闪，心里忽的就生出无限的渴望，但随即被她一压。
忘生的手在他食指上一抹，血珠消失，指腹也恢复如初。
“阿笙，你能看见了？”
感觉到食指传来的冰凉触感，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忘生的动作叫他一喜。
“嗯。”
忘生坐下，也不喝茶，只面色有些沉。
过于安静的范围让赵十六觉得不太舒服。
“阿笙，我去找了了云方丈，他说我的血可以试试看，就是有风险，然后我就试了一下。”
赵十六摸摸后脑勺，紧接着道。
“你别担心，那根针它扎出来的血不会引邪祟鬼怪出来的，我仔细问过了。”
他的面上有些懊恼，看向忘生的目光里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忘生转了转眸子。
“嗯，下次别这样了。”
声音平淡而温和。
“哦，行。”
赵十六将脑袋一垂。
“啊！不行，这是我欠你的，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能救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赵十六又将头一抬，眼神坚定。
忘生无言，手在他脑门一拍。
赵十六痛呼一声。
“随便你。”
少女丢下三个字，往屋里走。
赵十六嘿嘿笑两声，跟上。
翌日晌午，忘生的笔却突然有了异动，未经她感召就出现，还闪着青白色的幽光。
她随即将神识一凝，四下里探查起来，随即收拾一番，准备出门。
她想着现下是个好机会甩掉赵十六，没成想又在王府门口遇见了那人。
忘生垂眸想装作没有看到，但手臂被人一拉。
“阿笙你去哪儿？”
赵十六问。
“捉妖。”
她简洁明了。
“呦呵！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为什么不叫我呀，我不是之前说要做你跟班来着，怎么，你又要偷偷甩开我？那可不行，我这血都给你喝了——”
赵十六的嘴唇贴近她耳朵，说得很小声。
“你要负责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接下去这两句却是扯着嗓子给喊出来了，惊得守门的两个侍卫朝忘生一看，眼底充满了崇拜。
忘生余光在周围一扫，见几个洒扫的丫鬟也好奇的觑着眼睛看这边。
只觉赵十六这个人，口无遮拦到了极点，扭曲事实的能力也很厉害。
“赵十六。”
“诶，您说，我听着呢，想好怎么对我负责了吗！我可是尊贵无比的王爷，银钱珠宝我可看不上！”
还是非常爽朗清脆并且嘹亮的声音。
忘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并且十分炙热而崇拜。
为什么王府上下会有崇拜的情绪，这一点让忘生十分不解。
“赵十六。”
忘生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像害羞一样的别扭情绪，低声教导。
“松手，不然我吸你的血。”
忘生的声音轻而柔，像是山间一条潺潺溪流，温柔的涤荡人心，可是话里却让赵十六浑身一颤，再看她的时候，竟觉她面孔有了寒意，很是狰狞。
赵十六气势秒怂，手一松，忘生就趁此机会逃开。
几步之间就逃出了大门。
“哎呦喂，阿笙你等等！”
赵十六拿出他风一样的速度，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出于迫切的心情，他咬咬牙，蓄力纵身一跃。
直接给忘生来了一个大大的背后熊抱。
他一个大男人，像是只八爪鱼，手脚都缠在忘生身上。
腿，勾在忘生的大腿上，腹部贴着她后背。
至于手，挂在忘生的脖颈上
他顿觉忘生这个女孩子娇娇软软的，舍不得松开了。
两人的气氛很好。
“阿笙，你寻思着我重不重，我瞧你怎么也不甩掉我呢，是不是喜欢我呀。”
这位重紫皇城金贵无比的小王爷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忘生面色一沉，咬牙切齿。
“滚开。赵十六给你个机会，你或许可以死得好看一点。”
头一次在忘生嘴里听到这么些话，赵十六顿时便被危机感包围，身子往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哎呦喂——阿笙，阿笙你别生气，你去哪儿捉妖啊，你带我一起去不行吗，今天皇兄找我，说明台山皇矿坍塌，出了不少人命，而且据说有什么鬼怪作乱，叫我去看看，你说就我这个体质，你能放心我去吗？阿笙，我这一去不就被妖怪给吃了！”
赵十六勉强着爬起来，苦着脸。
忘生听他提及明台山，神色顿了一下，但脚步不停，继续走。
“阿笙，就算妖怪不吃我，那明台山附近的小姑娘见我生得这么俊俏，不是都要贴上来，你就不担心我被她们勾了心去，阿笙！”
纵使赵十六再怎么苦口婆心，给忘生分析都没有作用，那道墨色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唉，说的那叫什么话！”
赵十六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忘生看起来像是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人勾引的样子吗？她是会那样轻易改变自己行动的性子吗？
显然不是。
虽然他私心里是觉得忘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