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变得困难，但，楚悠悠这次丝毫没有恨意，或责怪之意。

　　身中三三蛊毒的婴孩平日和正常人没有两样，除开只能活二十三年，会在每年中秋四肢麻木，五脏疼痛。

　　很多人根本不能忍受那种侵蚀百骸的痛苦，从而选择放弃生命。

　　而东方宸已经忍受长达二十一年之久，不能不让她心生钦佩和怜悯。

　　“不论我是谁，此刻……我对你没有恶意。你既知三三……蛊毒，也定知它是多么……多么霸道邪恶的蛊。你……先放开我。”

　　断断续续的，楚悠悠从菱唇中逼出这么一句。

　　眼前的东方宸发丝微乱，鹰眸含冰，剑眉斜挑入鬓，比任何时候都骇人。

　　如同黑曜石的眼眸清澈纯净，不似撒谎。

　　东方宸缓缓收回手臂，低沉道：

　　“这件事，如果我发现还有别人知道，你必死无疑！”

　　威吓之词让楚悠悠稍微一愣。

　　他在怕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整个皇宫就没人知道他真实病情么？

　　不对，三三蛊毒必须下于孕妇身上才有效，肯定是当年有人在他母后怀他时下蛊。

　　这人会是谁？

　　不去理会他的恐吓，楚悠悠淡淡道：

　　“太医院的大夫们怎么说？”

　　“你自己也说三三蛊毒霸道邪恶，太医连究竟是何病根都断不了，还能怎么说？皇后……似乎比朕手下那群太医更通医理。”

　　苍白面孔布满狐疑之色，东方宸对楚悠悠为何能探出病情甚为疑惑。

　　年少发病时根，本没有人能诊出是什么怪症。

　　他自己知道体内有三三蛊毒，也登基前一次微服出巡，巧遇一位道士，无意得知。

　　那道士告诉他，此蛊乃天下一奇，能断出的人少之又少。

　　既如此，她一个女子如何知道？

　　难道……她和下蛊之人有关联？

　　“中三三蛊毒之人体属寒阴，你先躺下，我叫人给你加被子，再另外熬药。”

　　不再正面和东方宸的问题纠结，楚悠悠起身朝门口走去。

　　静看清丽背影来来回回，东方宸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但还是微斜唇角，噙着浅浅戏谑：

　　“看来皇后是真舍不得朕，今夜……就留下吧。”

　　不知是那股奇怪的相识感作怪，还是因为楚悠悠表现出来的关心……

　　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自生自灭的他无端温暖，口吐鲜血带来的悲凉亦慢慢散去。

　　他只想让眼前轻蹙黛眉的女子陪伴自己身边，即使，相对无言。

　　***

　　夜深沉，昭阳殿内静悄悄。

　　楚悠悠仰躺在龙床上，睁眼难眠。

　　身旁的东方宸因为下午睡过，也没有太多睡意。

　　看着头顶明黄帷帐，一层朦胧回忆色彩慢慢浸染进他的鹰眸，俊朗面部温柔下来。

　　唇角微抿成优雅幅度，只听醇厚嗓音轻轻念道：

　　“无穷相思催花泪，凤凰引颈悲不绝。”

　　楚悠悠柔软的身子一僵。

　　紧挨住她的东方宸敏锐察觉，顿时侧身意味深长的转身侧躺：

　　“你……知道这两句？”

　　注意到他没有用平日专用“皇后”二字，楚悠悠心湖陡现莫名其妙的喜悦。

　　像是春日浅眠在花海，归去时临水照面，发现鬓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晶莹花瓣。

　　刹那愉悦，得让人颤栗。

　　将这种不该存在的情感草草敛进灵魂最深处，她轻声作答，仿佛害怕打破夜的宁静：

　　“小王爷……今天也念过这两句。”

　　“看来你和他关系匪浅，朕是该高兴，还是该动怒呢？”

　　静谧氛围中，东方宸带着点点酸意说出这句。

　　他却没有责怪之意，也许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宁静吧。

　　身边软绵绵的娇躯上，有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

　　黑夜笼罩天地万物，东方宸破天荒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深入骨髓夜、夜相随的孤寂。

　　近在咫尺的俊挺面孔深深凝视住自己，楚悠悠幽幽抬眸，恍觉自己心的深处好像有东西在暗暗滋长。

　　与此同时，意识在东方宸幽若深潭的眼眸中沉下去。

　　“我不知道你对关系匪浅如何定夺，可能这些也并不重要。你……能告诉我那首曲子的名字来历么？”

　　像是请求的句子从菱唇边溢出，低婉得如同小曲。

　　四目相对，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暗暗流动。

　　东方宸瞧着她贝齿咬住下唇的样子，心变得很软，思绪竟有种不真实之感。

　　明黄帷帐将外面世界和龙床分离开来，这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呼吸交缠眼神相接。

　　幽香阵阵中，光线黯淡可他却似乎依稀看到春日暖阳，小桥流水，陌上花开。

　　寂寞得太久而麻木，他在这种如梦如幻似真似假中生出相依为命之感。

　　如果是场华丽的错误，他宁愿就此停顿。

　　良久，本不愿回答的他敛敛星眸，淡言：

　　“那首曲子叫《凤凰相思曲》，谁人谱曲不得而知。不过，大概是个深陷情－爱的女子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缠绵悱恻，动人心弦的曲子，的确是饱含深情之作。你……”

　　本想继续问问，他为何会因为那曲而心神大乱以致让蛊毒在不是月圆之夜苏醒，却终究没问出口。

　　她转而道：

　　“下次月圆之夜，你去未央宫吧。”

　　先是一怔，继而一暖。

　　东方宸扬唇而笑，用邪魅掩饰住真实感觉：

　　“对我动情了么，恩？呵，千万别对我用情，我不仅是你的仇人，还活不过明年中秋。”

　　楚悠悠同样怔住半晌，这才意识到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这夜太静，龙诞香太浓，让我心神迷失么？

　　怎么会有在永离城堡，与世隔绝的那种静雅感觉？

　　为什么这一刻，我竟然忘记眼前的男人，是我的仇人？

　　同样生出相依为命之感的她蹙眉颔首，一字一句道：

　　“你记住，我希望，你死在我手上，而不是死于蛊毒。”

　　语气疏淡却又非常坚定的话，让东方宸哑然失笑。

　　多霸道的一句话，却是眼前娇弱动人的女子口中说出。

　　他伸手勾起楚悠悠精致的下巴，继续将自己深藏：

　　“这话……算是你在诉衷肠么？虽涉及生死，可在我听来却是情语之意。”

　　再次听到他没有用“朕”这个字，楚悠悠不由想起，两人洞房缠绵时，他说的那句“我不会伤害你”。

　　胭脂红悄悄蔓延至脸颊脖颈，她刚想轻声喝斥，唇已被薄凉还带着汤药味道的唇给覆盖。

　　即使隔着衣物，楚悠悠也能清晰感觉到东方宸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以及渴望。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侍寝不同，沉溺感觉在她心头慢慢扩大。

　　而她，在这种沉溺中迷失，迷失。

　　他微热的手温柔又霸道的覆盖上来，她的心跳得飞快。

　　像是小时候跑在花园，那般高兴畅快，连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皇……你……你的身体……”

　　极力拉回一点越坠越深的思绪，她呢喃出声。

　　而她拉回的这点思绪，无关仇恨，只记得眼前正想吞噬自己的男人，在一个时辰前才喝下自己调制的汤药。

　　东方宸抬起发鬓垂落的头，手指轻滑，眸光黑亮。

　　“嘘……不要说话，此刻，没有皇上皇后，只有你我。”

　　轻轻含住退去耳坠的粉嫩耳垂，东方宸轻语。

　　低沉醇厚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模糊得像一句梦呓。

　　此刻，没有皇上皇后，只有你我。

　　简短意深的一句话在楚悠悠早已柔软的胸口来回萦绕，又喜又悲，潸然泪下。

　　这一刻，相别与相遇后的每一刻；

　　这一刻，仇恨不在光阴退却苍凉沁心，唯有两人紧紧相依；

　　这一刻，你我交融不分彼此，美得让人沉醉，让人忧愁，让人绝望。

　　也唯有这一刻，在他蕴含魔力的嗓音中，楚悠悠忘记楚国的灰飞烟灭，忘记封希佑的白衣飘飘，甚至忘记了自己……

　　只想在这场短暂得宛若烟花的情梦中坠落，即使脚踏悬崖峭壁，即使纵身万丈深渊……

　　***

　　黎明，威严肃穆的昭阳殿浸润在绵绵小雨中。

　　熟悉的轻呼声滑过耳畔，楚悠悠睁开朦胧双眼。

　　小棉笑吟吟的小脸随即映入眼帘，只听得她喜悦道贺：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莫名其妙的坐起身子，楚悠悠浑身酸痛。

　　床边的东方宸早已不知所踪，手指伸过去，似乎还能摸到属于他的浅浅温度。

　　昨夜欢－愉浮上脑海，她羞红双颊低下头去，奇怪道：

　　“何喜之有？”

　　蹲下身子给楚悠悠套好月色金钱绣花鞋，小棉含笑道：

　　“娘娘，您可知这后宫中，从来没有人在皇上的龙床上逗留过一宿？您啊，可是第一位呢。”

　　慢慢走至梳妆镜前，小棉招呼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女们捧着洗脸水等清晨盥洗物品，依次进来。

　　桃木梳在垂直青丝缓缓滑下，她凝视着铜镜中脸带潮红而娇若桃花的自己，思考小棉的话。

　　大婚那日，我也是在睡梦中就被送回自己寝宫。

　　小棉既是东方宸的人，想必对他也有所了解。

　　看来，所言非虚。

　　回忆起昨天和周得全的谈话，楚悠悠生出疑惑。

　　他说我若能怀上龙胎，就能统领六宫，难道……太后希望我统领六宫吗？

　　珍妃不才是赵太后希望看到统领后宫的人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