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太子少时在吴国为质,与霁瑶郡主相伴长大却求其不得。
回京后寻得酷似郡主的琵琶女苏知阮,盛宠三月后赐自尽。
世人皆赞太子迷途知返。
可真相是苏知阮被太子酒后鞭笞时,无意叫出了北地方言,扫了太子的幸。
太子当即把碳灌进她口中,酒醒后嫌哑女无趣便赐了毒酒。
苏知阮是我阿姐。
我在次年密选入东宫,凭着吴侬软语成为太子的新宠。
每次太子酒后前来,我都小心扶他上塌,跪下低头嗲一句“有苏”。
若他点头便开唱,若不语便上前为他活络筋骨。
瞧我多有数。
但太子,你对自己的死期可有数?
……
霁瑶郡主入京了。
吴国连年暴雨受灾,地位大不如前,吴侯此番进京是为求皇帝拨款庇护。
“老东西现在肯低头了?”
太子枕在我胸前仰卧,斜睨了一眼案前传信的公公。
我为他按头的手指尖一顿,随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醋了?”
他仰头看我,似笑非笑。
“妾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殿下记得妾就好。”
我侧头俯身埋在太子的肩窝里蹭了蹭,乖顺得柔若无骨。
太子拍了拍我的手,翻身而起。
公公忙迎上来为他整理衣冠。
“福安,带上那柄大的玉如意”
太子边伸懒腰边往外走。
在他将要走出殿门的一瞬间,我跳下塌赤着脚追过去伏在他脚边。
“妾出身低贱,自知无法与郡主相比。”
“但妾真心实意仰慕着殿下,此生也都依赖于殿下。”
我抬起头仰望他,两眼通红。
“殿下别不要妾。”
太子双手将我扶起,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吻。
“知道了,孤明日再来看你。”
我看着太子和福安的背影远去,冷笑着擦干脸上的泪痕。
此生都依赖于殿下?
明明是此生都要殿下死。
我走回榻前唤来奴婢收拾桌上瓜子果皮残酒,吹熄鹅梨帐中香点燃檀香。
尽力清理着太子留下的痕迹。
回房后婢女珍儿端上来一个木匣,说是太子赏的。
打开一看是手掌大小的玉如意。
我笑盈盈地接过,赶珍儿下去,说要独自欣赏不许任何人进屋。
我抓起玉如意捅进嘴里,狠狠地压住舌根。
手掌大小的玉如意也算玉如意?
就算不如祭祀礼器全长大腿般的规格,连小臂的长度都达不到吗?
这么根风车小棍子算什么玉如意。
怪不得他见郡主跟福安嘱咐的是“带上那柄大的玉如意。”
太子真是养不熟的狗,我还得加把劲。
冰冷的玉器压得我舌根发麻,胃里的酸气一冲而上。
我终于“哇”地一声把陪侍太子灌下的酒肉都吐得一干二净。
我吐得眼冒金星,仿佛在宫殿一角看着阿姐心疼地走来。
“知筝,这真的值得吗?”
我吸吸鼻子,眼神坚定。
“阿姐别担心,我会成功的。”
“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是十三岁那年被卖进醉花楼的。
老鸨掐着我的胸十分满意。
“这姑娘好,看着秀气身上倒是浑圆妥帖!”
第二天我便被迷晕在厢房里,强撑着起身只看见满墙的春宫图和一个大腹便便正在解官服的老男人。
我尖叫着往外跑,被那男人yín笑着捉住。
“往哪跑呢?是妈妈没教过你,还是教会了你欲拒还迎呀!”
我不断挣扎但根本没用,男人一手掐住我的腰一手顺着我下身探。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位高我半头的姐姐扭着腰走出来,猛地将擦脸油倒在那人脸上,再把一盒粉砸上去。
那人瞬间满脸的粉甩都甩不开,想用手抹掉也是越抹越匀。
“快走!”
姐姐牵着我跑出那厢房。
或许是迷药的缘故,只记得姐姐奔跑时闪动的步摇珠钗亮晶晶的,如神女降临。
坚定美丽又倔强。
后来她被老鸨罚了三个月的银子,留我在身边侍候。
老鸨本想打她一顿,奈何她开苞不久,正是客源最好的时候身上不能落伤。
“为什么救我?”
一日我帮她梳头时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很希望,曾经能出现一个姐姐救自己。”
于是我便认苏知阮做姐姐了,她给我取名苏知筝。
两年后老鸨得了宫中的密令,说为大官人寻觅吴地女子,要会琵琶或昆曲。
苏知阮背着我报名,我第一次和她急眼。
“宫中是什么地方?说是三场宴饮,谁知道几时能回来!”
我不信宫中宴饮连几个弹琵琶的都凑不齐,还要来民间青楼教坊找。
“机会难得,我学琵琶八年很久没遇到对手了,也该见见市面与高手切磋了!”
姐姐的语气故作轻松。
“那姐姐带上我吧,我也想进宫见世面!”
“知筝……你明知道这不行。”
姐姐无奈地捏捏我的脸,我顺杆爬伸手搂住她。
“所以为什么要去?我不信你是为了赏钱,咱们这谁缺钱你都不会缺钱。”
她叹了口气,从化妆匣子的最底层拿出一幅山水画徐徐展开。
“好看吗,想不想去?若选不上还得熬三年才能攒够银子。”
“这是……吴地?”
我看入了迷,那样秀丽的山峰蜿蜒的江水,惬意潇洒的小舟就这样穿行其中。
姐姐见我入迷,反倒放下了手中的画,牵住我的手。
“乖乖等姐姐回来,咱们一起赎身。
“去吴地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攥紧了姐姐的手,两眼放光。
“好!”
于是在树枝刚冒绿芽的时节,我送姐姐上了入宫的马车,乖乖等她回来。
我还偷偷练昆曲、学吴语。
生怕之后到的吴地惹人笑话,给她丢人。
结果她连尸体都回不来。
那是夏日的午后,一辆马车在醉花楼前停下。
公公拿着一箱子衣物交给老鸨,说太子不许尸首出宫,贵重的赏赐也都收回了,只剩下这些留个念想。
阳光刺眼我眼前发晕,耳边全是街坊们对“蛊惑太子的琵琶精”的咒骂。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越过老鸨到公公面前盈盈下拜。
“大热天公公辛苦,进屋喝口茶吧,奴家为您唱首昆曲可好?”
霁瑶郡主带人闯进我殿里时,我正在练最新的调子。
我以为跟她的见面会是她入东宫后,或是太子邀她一同来我这消遣。
堂堂郡主居然带人闯进东宫一个偏殿,看来她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知书达礼。
亦或是感受到了我的威胁?
“这就是东宫唱昆曲最好的?词唱的是一点不准呀!”
霁瑶郡主随意拨弄着宝蓝色宫装上细细密密的珍珠,抬头对我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回郡主,我不比郡主是吴地人,口音上确实还需精进。”
我低眉顺眼,一副恭敬地样子。
再抬头时霁瑶郡主已坐在榻上,一个眼神身旁的婢女便递给我一本半掌厚的曲谱。
原是来故意作贱人的。
我接过曲谱,翻开第一页开始唱。
当我的嗓子开始干涸发紧的时候,曲谱才唱到三分之一处。
“郡主,让我家主子喝口茶水吧!”
“主子?皇上、皇后、太后才是宫里的主子,仔细你的舌头!”
霁瑶郡主咄咄逼人,她的婢女上前对着珍儿就是一掌。
如此也没人敢为我说话,我只得继续唱下去。
等太子下朝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腰酸背痛嗓音嘶哑了。
他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一句疑问,只是坐到郡主身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玩味。
霁瑶见他来了,招呼人上酒菜,两人言笑晏晏碰杯连连。
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嘶哑着喉咙尽量小心发声,避免带着血腥味的撕裂感一次次袭来。
一整本还差几页时霁瑶郡主突然打断我。
“行了,听多了也腻味,下次再唱!”
啪地一声,霁瑶郡主把手中的酒杯砸到我跟前。
仿佛判官潇洒地扔出令牌。
我看到太子脸上不悦的表情一闪而过。
于是毫不犹豫跪下,膝盖与破碎的瓷片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让郡主感到腻味,妾有罪!”
“有罪?你个北地人费尽心思学吴语,钻营太过当然有罪!”
霁瑶郡主趁着酒兴越发激动,拿起碗碟朝我脸上砸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你渴求的都是我不要的!”
她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固然是她出言不逊,但更多是我挡在脸前的双臂被瓷片划伤,血喷涌而出。
温热的血从我的手腕瞬间蔓延至手肘,接着染红襦裙。
我用最无奈可怜的表情望向太子,起身又跌落在地。
看着向我踉跄走来的太子,嘶哑着喊出声:
“求殿下,救救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