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们流放路上途经昌平县,在驿站住了一夜,入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把那地方装点成满地清白的琉璃世界。
没想到一夜过去,来时的大雪变成了肆虐的暴雪,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把世界都吹成灰白色,让人睁不开眼。
大雪几乎要没过陆宛这样成年女子的腰际,旁的地方据说更深。
出县城的道路被这罕见的大雪封住,他们被困在了昌平县。
伴随着大雪而来的,便是严寒和粮食短缺。
干柴和炭火被抢购一空,粮铺的价格一涨再涨,百姓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前世陆宛他们也差点死在这里,饥寒交加之际,多亏陆宛冒着风雪出门打算用脖颈上的玉坠换点粮食时,发现一间杂货铺上竟挂着陆氏商号的标志。
原来是之前跟着他爹一个管事孙伯告老归乡以后闲不住,便用陆元贵赠的金银在家乡开了一家杂货铺子打发时间。
因着用了陆元贵送的金银,感念陆元贵待他亲厚,所以他便也在铺子上挂了陆氏商号的标志。
就是因着孙伯的接济,他们一行人才能在昌平县活了下来,熬过那场雪灾。
前世被困昌平县时彻骨的寒冷饥饿和窘迫好像都是在昨天,既然这是必经之路,那今生陆宛就要早做准备,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至于林家人,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再次上路时,满满一马车酒变成了干柴和黑炭。
林知月看不得陆宛那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冷哼一声,声音尖利:
“有些人也不知道瞎折腾个什么劲,弄这么多柴和炭,知道的是在流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了个身娇肉贵的贵人呢。”
周氏点头附和,“小门小户就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寒冬虽冷,但是我们却有风骨和正气,如今却被迫和这一车下人所用的干柴黑炭同行,真是失了体面。”
陆宛嗤笑一声,原来在林家时她供给她们用的都是少灰无烟的银丝炭,这些黑炭在她们眼里,自然就是卑贱之物了。
可惜啊,这群娇生惯养的活神仙是真不知道雪灾的严寒,她倒要看看,到时候她们会不会求着她施舍一点“卑贱之物”。
陆宛得了这满满一车的取暖之物心情大好,也懒得理会林家人,只是低声和元宝说话,眉眼间俱是温柔笑意。
褚砚跟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陆宛轻快的脚步,唇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十五跟在他身边絮叨,“我说小郎,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由着这个小娘子胡闹?这么一车好酒就换了一车柴炭,虽说这一路严寒,但是也能经过驿馆,也用不上这么多呀。”
“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峰和张四没说话但是神色间也满是不解。
差役和女囚搞在一起并不稀罕,但是没搞在一起还任她折腾这就很稀奇了。
褚砚并没有回应十五,只是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酒囊,摸了一个空以后,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陆宛这样的要求。
许是昨夜的风太冷,月色太温柔,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望着他时,满是希冀和忐忑。
他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
所以,他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任由她连夜去找了驿馆管事夫妻,把他的一车望月醉换成了柴炭。
罢了,管她要做什么呢。
这酒不喝就不喝了,睡不着的时候,让她唱个歌谣聊做回报就好。
天气阴沉得厉害,黑压压得让人心慌。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便是牙关紧闭,也觉肚子里都满是寒气。
这样的天气,哪怕是林家人都安安静静地埋头赶路,再多尖酸刻薄的话都被寒风吹回了肚子里。
林世源冻得满脸都是鼻涕,佝偻着身躯,看似是把孟雪护在怀里,实际上是把孟雪放在身前当肉垫抵御寒风,孟雪纸片一样的单薄,更是冻得脸色青白,但是却紧紧握着林世源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元宝轻轻拉陆宛的袖子,示意陆宛看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到了无奈和鄙夷。
忽觉面前的寒风笑了小了些,抬头一看,竟是褚砚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前面。
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身子微微侧着,从风吹来的方向为她挡风。
他的步伐稳健,高大挺拔的身躯哪怕在寒风中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埋头佝偻着,而是昂首挺胸,仪态极佳。
仿佛这刺骨的北风对他毫无影响一般。
背影坚毅又宽阔,像座山一般使人心安。
元宝眼睛微微发亮,嘴上不方便说,心里却觉得这个褚砚倒是个有眼色的,极适合做赘婿。
陆宛看着他的背影,思绪飘远,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她问他:“褚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图钱,虽然嘴上不靠谱有时候还毛手毛脚的,但是却也不强迫她就范。
褚砚修看着陆宛,眼神里闪烁着复杂至极的光。
“陆宛,我心悦你。”
“我也……欠你。”
最后四个字很轻,近乎呢喃,很快便消散在了夜风中。
陆宛不明白,他欠她什么?
这人,神神秘秘得紧。
天气阴沉至极,很快,凛冽寒风里便夹杂了雪花。
如前世一般,鹅毛大雪裹在寒风里落下,不多时,便入目皆是清白。
一切皆如同前世那般。
“好大的雪,这雪好,白茫茫的倒是干净,遮掩污秽。”
林世源看着这雪,阴阳怪气。
元宝冷哼一声,“张嘴说话之前先擦鼻涕。”
陆宛不语,等这雪成灾之时,看他还赞不赞好。
杜峰被这风雪吹得睁不开眼,“大家脚程都再快些,天黑之前到昌平县的驿站落脚。”
陆宛仰头看向这漫天风雪,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是这次,她定要让一切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