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最终选择了他的财富。
或者说,在全村人的怒火和神罚的威胁下,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颤抖着手,交出了地窖的钥匙。
当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打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地窖里,没有粮食,没有农具,只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
那些东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每一件,都像是从村民们女儿的尸骨上刮下来的。
“天杀的!这些都是我们女儿的卖命钱啊!”
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当场崩溃,哭喊着扑了上去。
人群彻底暴动了。
愤怒的村民像潮水一样涌向村长和他那早已吓傻的家人。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知道时机已到。
我走上祠堂的台阶,村医跟在我身后。
“乡亲们!请安静!”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贪婪的财富,只是这个村子罪恶的表象。今天,我要让你们看看,被掩盖了几十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侧过身,让出身后的村医。
村医的脸上,带着复仇的决绝。
“大家或许还记得,我女儿,也是当年的‘花神’之一。”
“她死的时候,告诉我,她的骨头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
“当时,我以为是她的幻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就是真相!”
他猛地一挥手。
两个村民抬着一个担架走了上来,担架上躺着的,是面色蜡黄、虚弱不堪的玲子。
玲子被村医用草药救了回来,虽然虚弱,但神志清醒。
她看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那不是神花!那是个怪物!是个吃人的虫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
“它在我的身体里,每天都在啃我的骨头!好痛……真的好痛啊!”
玲子声嘶力竭的哭诉,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这还不够。
我需要更直观、更血腥的证据,来彻底摧毁他们心中那座名为“信仰”的牌坊。
“把东西抬上来!”
村医再次下令。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合力抬着几个沉重的麻袋走了上来。
麻袋被解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是骸骨。
一具又一具,不完整的,女性的骸骨。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偷偷从后山乱葬岗里挖出来的。”
村医捡起一根腿骨,高高举起。
“大家看清楚!这就是你们信奉的荣耀!这就是你们女儿用命换来的福报!”
那根腿骨,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骨头的中间,是空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噬过一样,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外壳。
“每一具骸骨,都被啃空了!这就是‘孕花’的真相!这就是花开见骨!”
“根本没有什么山神!只有一个用谎言喂养了几代人的寄生怪物!和一个把你们当猪狗一样圈养的骗子!”
村医指向早已瘫软在地的村长,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铁证如山。
整个村庄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村民们呆滞地看着那些中空的骸骨,仿佛看到了自己女儿临死前的惨状。
绝望,在一瞬间转为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像一群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将村长和他的家人团团围住。
拳头,石块,像雨点一样落下。
我站在人群之后,静静地看着这场迟来的审判。
前世的我,也是这些骸骨中的一具。
而现在,我亲手,为我们所有人,掘开了这座吃人的坟墓。
村长一家没有死。
我让村医拦住了失控的村民。
死亡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
我要他们活着,清醒地活着,接受村外法律的制裁,在牢狱里度过余生。
当村外的警察带走他们时,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信仰崩塌之后,是巨大的迷茫和空虚。
村民们将我围了起来,他们的眼神,从敬畏神明,变成了敬畏我。
一个年长的长老跪在我面前。
“阿禾神女,请您带领我们吧!您是新的山神,请您指引我们未来的路!”
“神女?”
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起来吧,这里没有什么神女。”
我扶起他,然后环视着所有人。
“我告诉你们真相,不是为了让你们把我当成新的神去崇拜。”
“我是要告诉你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能救你们的,能让你们活下去的,只有你们自己手里的锄头,和你们自己的力气。”
“我要摧毁的,是迷信本身,而不是成为新的迷信。”
我的话,让他们更加迷茫了。
他们习惯了被指引,被安排,突然让他们自己做主,他们反而不知所措。
我没有再多说。
有些路,只能他们自己去走。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的家人,跪在了我回家的路上。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阿木。
他们痛哭流涕,向我忏悔。
“阿禾,是爹娘错了!爹娘对不起你!”
“我的女儿,你原谅我们吧!我们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阿木双手捧着那把曾经对准我的木槌,递到我的面前。
那上面暗红色的血迹,仿佛还未干涸。
“妹妹,你打我吧,或者杀了我。”
“只要你能解气,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一张张写满悔恨的脸。
前世,我多么渴望能得到他们的爱和认可。
可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硬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开口。
“原谅?”
“不,我不原谅。”
“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向祭坛的滋味,你们不懂。骨头即将被打断的恐惧,你们也不懂。”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们?”
他们的哭声一滞。
我继续说道。
“但是,我也懒得恨你们了。”
“恨你们,会脏了我的余生。为你们这样的人浪费情绪,不值得。”
“所以,就这样吧。”
我绕过他们,像绕过三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陌生人。”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我那间破旧的屋子。
我要进行一场彻底的,与这个家庭,与这段过去的,“断舍离”。
门外,是我家人的哀嚎。
门内,是我新生的开始。
我收拾好了我为数不多的行李。
几件旧衣服,还有母亲给我做的布鞋。
我把布鞋留下了。
走出屋门时,村医正在等我。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和几本泛黄的医书塞到我手里。
“阿禾姑娘,这是我毕生的积蓄和珍藏的医书,你拿着。”
“外面的世界很大,你需要盘缠,也需要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
“别拒绝。”他按住我的手,“这是我替我那死去的女儿,给你的。活下去,好好活。”
我没有再推辞,重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我走到村口。
村里那块刻着“花冢村”的石碑,已经被村民们合力砸得粉碎。
田地里,很多村民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垦荒地。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迷茫,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韧。
人群中,我看到了阿木。
他病体未愈,脸色依旧苍白,却也在人群中,笨拙地挥舞着锄头。
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来。
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继续用劳作,进行他那漫长而无声的赎罪。
我收回目光。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埋葬了无数女孩,也埋葬了我前世的村庄。
然后,我毅然转身,再未回头。
山路崎岖,但我的脚步,却从未有过的轻快。
……
数年后。
南方,一座繁华的沿海城市。
市人民医院,外科诊室。
“医生,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您救了我女儿的命!”
一位母亲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取下口罩,露出一张平静而温和的脸。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送走病人,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叫阿禾的女孩。
她曾以为,拯救家人的方式,是牺牲自己。
后来她才明白。
真正的拯救,从来不是靠虚无缥缈的神明,也不是靠谁的牺牲。
而是靠知识,靠双手,靠自己。
我救人,用的是手术刀和抗生素,而不是任何一个女孩的骨髓。
我活下来了。
向死而生。
活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完整的,大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