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对这双盲眼彻底绝望了。
他不愿意接受如同废人的自己,整日呆在阴暗的卧房内,不见外人,只允许徐豆娘靠近。
“豆娘,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怜?”
端王声音里透着嘲弄。
徐豆娘打量着他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眉眼,心底亦不是滋味。
罢了,只要不影响她的复仇便好,由得他自生自灭吧。
徐豆娘叹了口气,将猪肝粥放在饭桌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便瞧见廊下站着个鬼魅般的人影。
竟是华夫人。
她面容憔悴,眼圈乌青,咬牙切齿地问:
“王爷是不是生病了?他究竟得的什么病?”
徐豆娘唇角勾起个有趣的弧度。
想来老虔婆还不算笨嘛。
华夫人早就看出了端王和昭华公主的院子不对劲,还以为是公主蟹壳青中毒闹起来了。
可等她幸灾乐祸地等那些御医满头大汗地走出来,随便拉了个相熟的一问。
生病的竟不是昭华公主,反倒成了端王。
“母亲,儿媳正要去和你说呢。”
徐豆娘鼻头泛酸,挤出几点眼泪。
“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王爷病得很重,连话都说不出,御医也没法子!”
华夫人的心猛地被攥紧了。
端王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二人之间虽有些龃龉,但她心里到底是记挂着王爷的。
“不行,我必须去看看王爷!”
“母亲且慢!”
避免节外生枝,徐豆娘猛然拽住了华夫人的袖子,阻挡了她进门的脚步。
华夫人恼火地瞪了她一眼:
“你个死丫头还敢拦我,都怪你照顾不周,否则王爷怎么会生病?”
徐豆娘在心里冷笑连连,又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王爷的病源尚且不清,若是母亲进屋染了什么脏东西也病倒了,这偌大的王府还有谁能指望?儿媳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她轻轻啜泣起来。
华夫人怔住,勉强觉得她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徐豆娘装模作样地抹掉泪花,缓缓道:
“母亲,左右御医是无用的,不妨咱们试试偏方。”
见华夫人面露疑惑,徐豆娘一步步诱使她走入圈套。
“儿媳听说紫云峰的红杉庙祈福很灵的,儿媳想要上山祈祷王爷早日康复。”
“胡说八道,怪力乱神的东西岂能相信?”
“母亲,神灵之事很难说的,万一起作用了,王爷痊愈,见到我们的付出,必定深受感动。”
华夫人的眸底泛起一种清澈的愚蠢。
她膝下的一双儿女尚且年轻。
若是王爷就此不中用了,王府失势,大厦倾颓,她和孩子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再说王爷真的因此病情好转,她便可以邀功,说是自己日夜祈福的功劳。
到时候,王爷肯定舍不得再冷落她,她们母子也可以和好如初。
“好吧,我跟你上紫云峰为王爷祈福。”
这条老鱼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徐豆娘憋住笑意,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徐豆娘和华夫人出发,只带了忠心耿耿的银环前去。
一路无风无雨,华夫人又下了马车,跟着徐豆娘走了一段山路。
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到达峰顶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败的庙宇。
青翠藤蔓掩映的牌匾刻着斑驳不清的三个字,红杉庙。
华夫人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便是红杉庙?不是很灵的吗,怎的是座小庙,也不见其他香客。”
徐豆娘给银环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外头。
推开门,请华夫人先进去。
红杉庙年久失修,到处灰蒙蒙的,结着蜘蛛网,连菩萨塑像都是破烂的。
华夫人被满屋子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这都什么破地方,我可不想呆太久,捐两个钱就走,其余的脏活累活都交给你来做。”
徐豆娘笑吟吟地指了指菩萨像底下的功德箱。
“母亲先请。”
华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两眼,掏出一串铜钱,扔进功德箱。
箱子被沉甸甸的钱撞得动了动,突然砸到了地上。
啪得一声,掉出个什么东西。
华夫人定睛一看。
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见鬼了!”
华夫人吓得惨叫连连,转头就想跑。
徐豆娘眼疾手快,伸腿绊住她的去路,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骨头快散架。
“昭华你个混账东西,你竟敢拿死人来吓唬我!”
华夫人张嘴就骂,徐豆娘冲着断手的方向努努嘴,她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这只断手有明显的烧伤痕迹,属于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中指还戴着一颗小巧的玛瑙戒指。
是华夫人曾经送给刘嬷嬷的赏赐。
“你——”
华夫人的面上血色尽褪,指向她的手指止不住打颤:
“果然是你干的!刘嬷嬷是你杀的,她和赵福的奸情也是你陷害的,是不是!”
徐豆娘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我干的。”
她蹲下身,欣赏着华夫人眼里的恐惧与愤怒,笑意更深了几分:
“刘嬷嬷和赵福偷情是我一手策划的,刘嬷嬷是我点火将她活活烧死的。
“就连赵管家和赵福,也是我收买了杀手将他们送上西天。”
徐豆娘的笑容越是灿烂,华夫人越是感觉层层寒意蔓延背脊,浑身止不住打颤。
“你怎么敢?那可是端王府,由不得你一个公主肆意妄为,我要告诉王爷,让他认清你这歹毒妇人的真面目,让他将你赶出去!”
华夫人隐约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不似想象的好欺负。
不由阵脚大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徐豆娘眼底杀机毕露,猛地拽过她的发髻,强行拖拽到那尊陈旧的菩萨像面前。
“夫人,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而我复仇的下一个对象——就是你。”
“你别乱来!我可不像你这般恶毒心肠,我没有害过你!”
华夫人的头皮被扯得发痛,泪花都冒出来了。
徐豆娘怎能忍得了她继续嘴硬,逼迫她抬起头,手指笔直地指向沉默不语的菩萨,寒声道:
“琉璃盏里的蟹壳青难道不是你用来毒害我,使我终身不育,一辈子都当不了母亲的?你敢不敢对着菩萨发誓,你未曾做过?”
华夫人心虚地瞄了一眼菩萨像,在徐豆娘的手下瑟瑟发抖。
“那又如何?”
她居然还敢梗着脖子狡辩:
“要怪就怪你娘,都怪她当年抢了我的千金之位,害我没能进宫当娘娘,只能委屈嫁给能当自己爹的老王爷,她死了,这笔账我便要算在她女儿你的头上!”
徐豆娘的脑海中闪过华夫人对她的种种磋磨。
前世今生所遭受的屈辱如山倒般袭来。
怒到极点,反而露出一丝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只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真的和我没关系。”
华夫人一僵,只见徐豆娘贴到她的耳边,一声声如从地狱深处传来。
“要不是婆母在琉璃盏里放了蟹壳青,我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管用的毒药,能害得王爷缠绵病榻,再也不复往日风采呢。”
华夫人犹如被迎头泼了盆冷水,震惊得瞳孔都在颤抖。
“怪不得你毫无中毒迹象,原来是你调换了琉璃盏,让王爷喝了毒酒,你好歹毒的心啊,王爷待你不薄,你居然下此狠手!”
“王爷中毒,可是婆母的杰作,我不敢与婆母争抢这份功劳呢。”
瞧着徐豆娘笑意融融的面孔,华夫人内心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今日也许也会死在这丫头手里!
“若是你敢伤我分毫,等世子和茵娘回来,看他们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华夫人脖子上的檀木佛珠在眼前晃动,仿佛一道道催命符。
徐豆娘眸光闪动,突然暴起,扯过长长的佛珠,飞快地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
“你——”
断掉的佛珠噼里啪啦洒落一地。
华夫人被徐豆娘死死勒住脖子,濒临窒息。
丝线越收越紧,锋利无比,勒出一圈鲜红的血痕。
徐豆娘盯着她逐渐青紫的脸颊,皮笑肉不笑:
“婆母,多谢你往日的照拂,你放心,我迟早会送你的儿子和女儿下去陪你的。”
红杉庙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只有徐豆娘。
倒塌的菩萨像下,躺着一具死透了的尸体。
徐豆娘和银环将华夫人身上华服bā光,将她的尸体扔下山崖。
紫云峰鲜有人至,山坡下的野狗饥肠辘辘,突然见到养得白白胖胖的华夫人滚下来,还以为是上天的馈赠,淌着口水一拥而上,撕咬着她的血肉。
自从目睹这位王妃解决刘嬷嬷和赵福的雷霆手段,银环对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却也不由担心道:
“王妃,大小姐出嫁后时常和姑爷吵架,闹着要和离,怕是没几日就要回家了。
“如若我们不能带华夫人回到端王府,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位大小姐想必就是华夫人的女儿,茵娘。
徐豆娘直勾勾地盯着野狗将华夫人的尸体啃食干净,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头。
她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眺望远方徐家所在的位置,微微笑道:
“没关系,我们再找一位华夫人不就行了。”
傍晚时分,马车从紫云峰回到端王府。
只是这次下来的华夫人戴着厚重的帷帽,再加上浓浓的夜色,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