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豆娘趁着夜色将华夫人送进佛堂,在她耳边细语叮嘱几句后,叫来两个心腹盯紧院子。
“从今日起,老夫人闭门不出,专心养病。”
徐管家立即召集王府所有下人,警告他们不许靠近华夫人的佛堂,打扰老夫人清静。
府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就连整日不出门的端王也惊动了。
“什么事情这么吵?”
端王坐在床上,不悦地蹙紧眉头。
徐豆娘端着乌鸡汤进了卧房。
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了再喂给端王,柔声道:
“母亲外出游玩感染风寒,回来时便开始咳嗽,妾身便让母亲静心养病,不许下人惊扰,只求她早日康复。”
她揣测着端王的脸色,假意提醒道:
“王爷真的不用去佛堂看一看母亲?”
端王吞下微热的鸡汤,深不可测的眸底燃烧着炽热的仇恨。
“华夫人用蟹壳青毒害我至此,我又怎会关心她的死活,只希望她比我痛苦百倍才好。”
徐豆娘自然不是真的让端王去看望华夫人,不过是试探他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的心意。
如今看来,让端王和华夫人这对母子和好如初,可是比登天还难呢。
徐豆娘守在端王床前,直到他阖上双眸,发出均匀的呼吸。
端王自从真的双目失明之后,便越发依赖徐豆娘,仿佛这个女人成了他此后幽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明所在。
只有徐豆娘在的时候,他才能安心吃饭,安心睡觉。
“王爷?”
徐豆娘确定端王进入梦乡,蹑手蹑脚地离开,径直往佛堂的方向走去。
佛堂里弥漫着醇厚的檀香,烛光照在庄严肃穆的佛像上。
光影交错,华夫人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崭新的佛珠,不住地打着瞌睡。
“阿娘!”
华夫人一怔,转过头来,却是徐母的面孔!
“好险啊。”
徐母见到提着灯盏进来的徐豆娘,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胸膛。
“豆娘,你知不知道你回家时提出让我假扮华夫人,我心里有多害怕。
“你说我一个给别人家浆洗衣服的农妇,扮演王府里的贵妇,如何能演得像呢?”
徐豆娘将两边的灯盏点燃,在桌上摆下几盘精致的小菜,眼眶泛起湿热。
赶在日落之前,她回到徐家。
亲手给徐母改变声带,又教会徐母如何模仿华夫人的声线,给徐母穿上华夫人的衣服带进王府,为的就是狸猫换太子,让母亲彻底取代华夫人的位置。
“华夫人歹毒狠辣,阿娘可比她更像一位真正的贵妇。”
徐豆娘瞧着阿娘两鬓染霜的白发,忍不住抱住了她。
门再次打开,徐父抱着两瓶佳酿进了佛堂,见到妻子和女儿抱在一起,不由热泪盈眶。
“也好也好,我们三人都进了王府,只差山郎和娇娘便能一家团聚了。”
徐豆娘抿着唇角,微微一笑。
不着急,下一个送死的马上就要到了。
徐豆娘亲手将仇人变成野狗的盘中餐,心里高兴,陪着爹娘多喝了几杯。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便被外头闹哄哄的动静吵醒了。
她稀里糊涂地出门一看,院子里摆着几十箱珠宝首饰,锦绣华服。
门口停着一座华丽的马车。
好大的阵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回娘家呢。
徐豆娘心头顿生不妙的预感,只见马车上下来个年轻女子,打扮得甚是娇俏。
女子用轻蔑的眼神将豆娘上下打量一圈,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
“王府的大小姐回来了,还愣着做什么,不滚去沏茶?”
原来是端王的妹妹,华夫人的女儿茵娘回娘家了。
徐豆娘忍下一口怒气,假装乖巧地倒了一杯碧螺春,双手奉上。
茵娘端起茶盏,恼羞成怒地瞪向她,张嘴便是两口大锅扣下来。
“我才回娘家不过半刻钟,便听说母亲和兄长都病了,你这王妃是怎么当的,连丈夫和婆母都照顾不好,还公主呢,连我身边的婢女都不如!”
她越发蹬鼻子上脸,喝了口茶被烫得直抻舌头。
“我平常只喝六分烫的祁门红茶,你连这点子小事都记不住,还想与我母亲争抢管家大权?”
茵娘火冒三丈,抄起茶盏便向徐豆娘砸来,她反应极快地闪过肩头,茶盏碎在了脚边。
“去!再给我倒一杯!”
徐豆娘眸底闪过一丝恨意,注意到茵娘白皙的左脸颊浮现着浅浅的巴掌印。
哟。
这是在姑爷那里受了气,回娘家拿她这个大嫂撒气呢。
徐豆娘扯着帕子泪眼汪汪:
“小姑这是说的什么话啊,这病来如山倒,如何是我预料得到的。”
茵娘盯着徐豆娘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面孔,咬牙切齿道:
“谁是你小姑,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是了。
枉徐豆娘前世如何对她温柔体贴。
如何帮她在诗会上大放光彩。
如何帮她和郎君和好如初,琴瑟和鸣。
她一个谢字都未曾对徐豆娘说过。
甚至于徐豆娘被揭穿身份之时,她第一个站出来,帮着昭华公主,要对豆娘家法处置。
在她心里,徐豆娘就是个任她揉nīe搓扁的面团子,可以由得她泄愤欺辱。
徐豆娘轻轻眯起眸子。
这个小白眼狼,也挺该死的。
“哎呀!茵娘,你的脸怎么了?”
徐豆娘大呼小叫,连忙让银环热个鸡蛋给茵娘敷脸。
“和你没关系,别在这里假惺惺的!”
茵娘恼火地别过脸去,可眉眼间还是泄露了一丝难堪的情绪。
几年前,茵娘在春日宴对探花郎孟兰亭一见钟情,求端王做主,让她嫁进孟家。
可孟兰亭是个喜欢吟风弄月的书生,和蠢钝如猪的茵娘根本不是一路人。
二人成亲后时常因为琐事在家里争吵不休,闹得鸡犬不宁。
“茵娘你可是端王府的大小姐,他孟家不过是个读书人家,怎敢轻贱于你,当真可恶!”
徐豆娘假装愤慨的言语,叫茵娘转过脸,借着台阶大吐酸水。
“孟兰亭这个负心汉,他都已经娶了我,还要与小青梅勾勾搭搭,我实在气不过,找到那娼妇住的地方,刮花了她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我男人。”
茵娘忿忿不平,捂住脸轻轻啜泣起来。
“没想到……孟兰亭竟然给了我一巴掌,我可是端王的亲妹妹,他太过分了!”
什么负心汉啊。
徐豆娘掩去眸中的嘲弄。
若不是端王以权势相逼,孟兰亭早就和小青梅鹣鲽情深了,怎会娶她这么个毒妇进门。
前世,还是徐豆娘为茵娘细细谋划。
治好了小青梅脸上的伤,劝茵娘安心和青梅共事一夫,学会接纳妾室,体贴夫君心意,才让她在孟家站稳脚跟。
可到了今日,徐豆娘不仅不会再帮忙,还要让茵娘与孟兰亭闹翻,彻底失去夫家的依靠。
“茵娘,听我一句劝,孟兰亭不是个好夫君,他都敢和你动手,还是断了回娘家吧。”
茵娘嘟囔着嘴巴。
“那岂不是便宜了小娼妇?”
“怎会,孟家没了你这王府大小姐,在朝廷还有几分前程可言,但你不同,凭你的身份和样貌,追求你的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还怕二嫁吗。”
捧杀对于傻子是最有用的。
茵娘露出蠢笨的笑容,连徐豆娘都被逗笑了。
“再说了,要是你提出和离,保不准孟兰亭如梦初醒,弃了那小青梅,千里迢迢地来王府求着你回家和他过日子呢。”
徐豆娘循循善诱。
茵娘的手紧紧绞着裙摆,有些犹疑道: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我要回娘家住下来,还是得问问母亲的意思。”
许是想象到了孟兰亭看见和离书悔恨交加,追到端王府苦苦哀求娇妻回家的模样。
茵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豆娘临时撤了佛堂的眼线,让茵娘和华夫人说体己话。
面前隔着一道黑漆漆的帘子,佛堂是个什么情景也看不清,只能听到隐隐的咳嗽声。
茵娘面露疑惑,徐豆娘解释道:
“母亲患的是传染病,王府可不能再病倒第三个人。”
茵娘轻易地相信了,等徐豆娘走后,娇滴滴地唤道:
“母亲,女儿回家看你了。”
里头咳嗽一声,响起的正是华夫人的声音。
“是茵娘啊,你怎么突然回了娘家,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茵娘抹着泪花,添油加醋地诉说孟兰亭的不是。
“母亲,昭华公主劝我和离回家,可这外嫁女回了娘家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我也实在担忧。”
“傻孩子,母亲和王爷便是你在娘家最大的依靠。”
华夫人的声音里透着慈母般的脉脉温情,让茵娘大受感动。
“当真?”
“好孩子,你是端王唯一的妹妹,身份比公主还尊贵,孟兰亭何德何能娶了你,竟然还敢朝三暮四,对你拳脚相向,你自是放心和离,其他的让你母亲和你兄长担着!”
如此一来,茵娘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便落回到肚子里。
“孟兰亭不是最看不起我,嫌弃我不读书没文化,不能陪他赏花赏月吗,我看他们孟府没了我,还支棱得起来吗!”
茵娘握紧拳头,毫不犹豫地走了。
藏在门外的徐豆娘打量着她洋溢着怒气的背影,唇边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
比她娘还蠢笨些,三言两语便打发了。
黑漆漆的帘子撩开,露出的是徐母的脸。
“豆娘,我按照你的要求说了,茵娘会相信吗?”
徐豆娘微微颔首。
当然了。
茵娘不仅会相信,还会如实照做,让孟兰亭对她彻底失望的。